展廳縱貫一線,營造出一眼千年的情境。
北齊壁畫影像。
文物修復。
漢代建筑構件。
1月19日,太原市第101座博物館——晉陽古城考古博物館開館。
該館位于晉陽古城遺址南側奉宣街大夏門內,參照國家一級博物館標準建設,集晉陽古城考古發掘、文物展陳、研究教育功能于一體,建筑面積達1.25萬平方米,展出珍貴文物近千件,是晉陽古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集中展示晉陽古城遺址考古成果、研究三晉歷史文化脈絡具有重要意義。
其絕妙之處在于,這是建在一段城墻里的博物館。依據城墻的空間特點,博物館打破常規的布局方式,用場景復原、多媒體展示等輔陳手段,以層層穿越的視角打造出了別致的情境,博物館的中軸線“千年之路”,讓觀眾頓生一眼千年、移步百年的感覺。
錦繡太原城,從2500年前走來。1月19日,備受矚目的晉陽古城考古博物館建成并對外開放,徜徉于《肇建晉陽》《名都并州》《霸府別都》《盛唐北都》《錦繡太原》展區間,一座歷史文化名城的輝煌履歷徐徐展現在人們眼前。
古城曾是“不夜城”
晉陽古城從建城到廢棄,連續使用近1500年,是城市格局保存完整、文化遺存埋藏豐富的古代城市遺址,被稱為中國的“龐貝古城”。
“晉陽城誕生之初,即以軍事重鎮聞名于世。”隨著博物館講解員繪聲繪色的講述,不經意間,參觀者被帶到了波詭云譎的春秋晚期——
當時,晉國實力衰落,執政卿智伯自恃勢大,向韓、魏、趙三家索地。韓、魏兩家迫于智伯之威而允諾,趙襄子則拒絕獻出城邑。智伯怒,遂率韓、魏攻趙。趙襄子不敵,退守至晉水之陽的一座城內。
這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便是建于公元前497年的晉陽城,即為太原2500多年建城史的開端。
《肇建晉陽》展廳偌大一面墻上,刻畫著當時建城的情形:人發力、馬疾走、黃塵飛、土木至,宮墻以竹木為骨,宮室以銅為柱礎,而以兵器為主的文物展示,伴隨著金戈鐵馬迎面而來。
公元前455年至前453年,趙氏在晉陽與智、韓、魏聯軍進行了城邑攻防戰。經過趙襄子游說,最終韓、魏與趙聯合攻滅智伯。智伯亡而三晉之勢成,三晉分而七國之形立。漢代晉陽城在東周晉陽城基礎上營建,城池為南北長方形結構,四圍夯土城垣,宮殿區、衙署區、手工業作坊區、居住區等以棋盤式和封閉式布局,規模宏大,市井林立,甚是繁華。
北齊文宣帝則在晉陽城建造大明宮,后擴建為城,隋朝時又有擴建。
移步換景,歷史更迭,講解員娓娓道來:“晉陽城的規模在唐代臻于極盛。貞觀年間,并州長史李勣因汾東地多堿鹵,井水苦而難飲,于汾河架設河橋渡槽,引晉水入東城,以甘民食,并置常平倉,調劑豐歉;武則天時期,并州長史崔神慶營建‘跨水聯堞’的中城。晉陽城由此形成一座由‘西城—中城—東城’組合、東西十二里,南北八里二百三十二步,周回四十二里的雄城。”唐代詩人歐陽詹有詩贊曰:“貫郭河通路,縈村水逼鄉。城槐臨枉渚,巷市接飛梁。”
細白碗盞、蓮花紋方磚、壁畫中那讓現代人熟悉的食指與中指豎起的“剪刀手”手勢……《盛唐北都》展廳散發出的是綿綿不絕的浪漫氣息。
唐玄宗末年,爆發了著名的“安史之亂”,叛軍連破唐代三都中的洛陽與長安,唐朝政權危在旦夕。757年,叛軍首領史思明發兵十萬進攻晉陽。
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下,河東節度使李光弼抓住叛軍高層內訌的有利時機,大敗叛軍,取得唐軍在平定“安史之亂”中的第一次重大勝利。此后,李光弼以晉陽為基地,協助郭子儀收復長安、洛陽,平定叛亂,延續唐朝百年國祚。
五代十國時期,晉陽城是北漢的都城,趙匡胤兩次親征都無功而返。979年,趙光義親率大軍而至,無奈守軍誓死抵抗,兵將損失嚴重。趙光義怒火中燒,下令火燒水灌晉陽城。自此,這座有著近1500年歷史的古城成為一片廢墟。“不夜城”輝煌不再。
晉陽名重“九朝都”
晉陽城雖身影頓失,但晉陽之名卻留芳于世。
“晉陽”,是太原的古稱,在歷史上曾是趙國、前秦、北漢三個政權的都城,北齊、唐朝、武周、后唐、后晉、后漢六個政權的陪都,故有“九朝古都”的美譽。
晉陽地處河東腹地,位于草原文明向農耕文明過渡的地區,且為銜接南北的交通要道,北方少數民族的大規模內遷多經此處。這種格局,使晉陽在魏晉時期成為各政權角逐的中心之一,也成為多民族融合的大熔爐。
秦統一全國,分置36郡,晉陽為太原郡治所。自此,晉陽城也稱太原城。
進入6世紀,這里先后成為爾朱氏、高氏重要的活動場所。爾朱榮、高歡雄踞晉陽,掌控并州精騎而爭奪天下。東魏天平元年(534年),大丞相高歡擁立年僅11歲的元善見為帝,是為東魏。高歡坐鎮晉陽,遙控鄴城,自此“軍國政務,皆歸相府”,時號“霸府”。北齊天保元年(550年),高歡之子高洋以齊代魏,以晉陽為“別都”,大興土木,營建宮殿和城池,號稱“金城湯池,天府之國”,晉陽成為王朝實際的權力中心。
東魏北齊時期,晉陽成為絲路東端重要都會。晉陽古城考古博物館用實景證實了往日的繁盛:北齊徐顯秀墓壁畫中充盈著西域文化,虞弘墓石槨展示著中西亞地區的宗教信仰與民俗風情,各類墓葬中出土的珠寶首飾、琉璃杯、金幣、胡商駱駝俑等遺物,均成為研究東西方文明交流互鑒的珍貴資料。
唐中和三年(883年),李克用成為河東節度使后,率領的沙陀軍事集團也隨之成為主導天下走向的最重要勢力之一。在這個軍事集團中,李存勖、石敬瑭、劉知遠三位帝王,均以晉陽為大本營,問鼎中原。北漢則定都晉陽,與后周、北宋周旋近三十年。
作為三朝“北京”與北漢都城的晉陽,濃縮了半部“五代史”。因此,史學界對晉陽又有“治世之重鎮、亂世之強藩”之評價。
由于晉陽的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宋太宗趙光義毀城后,又于太平興國七年(982年),詔令在汾河東岸、晉陽城東北約25公里處之唐明鎮重建新城,即現今太原市迎澤區西羊市關帝廟一帶。人們習慣上稱這座新城為太原府城,它在短時間內再度成為河東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浴火重生之后延續了晉陽城的千年文脈。
明洪武八年(1375年),在東、西、北三面對太原府城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擴建后的太原城周長二十四里,城高三丈五尺,開啟八門,城樓九十余座。城中百業繁盛,商旅云集,文教興盛,名家輩出,遂有“錦繡太原城”之美譽。
“兩個小時的穿越,我對從2500年前走來的太原城有了一個更深入的了解,厚重的歷史加上眾志成城的努力,相信‘錦繡太原城’不久將再現于天下。”
家住省城白云小區的馮建郡聊起家鄉的變化如數家珍,他動情地說,近些年,太原變化很大。如今,放眼四望,自然景觀豐富多樣,人文歷史景觀底蘊深厚,439個城市公園構建起了山、城交融的生態格局;汾河40多公里的生態長廊縱貫全城,形成了“一湖點睛、一水中分、九水環繞”的水韻格局;空氣質量大幅改善,藍天白云正在成為常態,人民群眾生活得非常暖心、舒心、安心。
考古常有“新鮮事”
“自20世紀50年代,宿白、謝元璐、張頷先生先后對晉陽古城遺址開展調查以來,已基本探明唐、五代時期晉陽城西城城垣范圍,并發掘一號建筑基址、二號建筑基址、三號建筑基址、晉源苗圃遺址、內城城墻及蓄水設施等建筑遺存,沉寂千年的晉陽古城面貌逐漸清晰。”
在博物館里,太原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裴靜蓉向身邊游客介紹著眼前的一次次考古發掘——
這是1988年發掘的東周趙卿墓,位于太原市晉源區金勝村西的龍山腳下,隨葬器物3421件,其中青銅器達1402件,另有16輛車和46匹馬組成的大型陪葬車馬坑。趙卿墓是迄今為止所見等級最高、規模最大、隨葬品最豐富、資料最完整的東周時期晉國高級貴族墓葬。經研究考證,墓主人很可能為趙鞅。
夾子地戰國墓位于晉陽古城西城墻東側,其所在位置為確定東周晉陽城范圍提供了重要依據。值得關注的是,經鑒定,兩位墓主人都有骨折后愈合現象,反映出當時人們對骨折類損傷已經有了較好的處置方法。
多處北朝紀年的墓葬,包括北魏辛鳳麟夫婦墓、義陽太守辛祥夫婦墓,北齊武功王韓祖念墓、東安王婁睿墓、武安王徐顯秀墓、安定王賀拔昌墓、順陽王厙狄回洛墓、都督將軍狄湛墓、大將軍賀婁悅墓等,墓主大多位列宰輔三公,是北朝政權的核心人物。同時,這些墓葬的發現反映了昔日晉陽城的顯赫地位。
2013年至2018年,晉陽古城考古工作隊對晉陽古城二號建筑基址進行全面揭露。該基址位于明太原縣城北城墻以北350米處,南北長84米、東西寬39.7米,包括四處殿址、五處廊廡、三處庭院、一處碑廊、一處龜頭屋和一處門址。二號建筑基址是截至目前揭露面積最大、保存最為完整的晚唐、五代時期佛教寺院基址,該基址為研究這一時期寺院布局提供了實物資料,同時也對研究晉陽古城城市布局提供了“時空坐標”。
2023年,在晉陽古城西城內西北區域勘探發現12米寬的夯土400余米、21米寬的夯土200余米……
晉陽古城的雄偉與晉陽歷史的輝煌,除了古籍所載外,一次次的考古新發現也在刷新和豐富著我們對它的認知。
晉陽古城遺址發掘,在中國的城市考古中有著怎樣的價值?
山西省古建筑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韓炳華表示:晉陽古城在規模上略小于長安、洛陽等都城,但遠比普通的州、縣城要大,是介于兩者之間且具有代表性的中心城市。由于這個古城遺址保存較好,又加上沿用時間長,從學術意義上講,特別有助于解決長時段城市結構與景觀的變遷問題,也能夠為中國古代歷史文化提供一個區域的時間“標尺”。
另外,晉陽古城有兩個特點,一是城址與墓葬、石窟寺互為依存;二是許多出土遺物呈現東西文化交流與融合的因素。因此,晉陽古城的考古價值獨特。
體驗區遇“尋寶娃”
走在這里,多媒體觸摸屏展示著古城地域變遷、多媒體LED屏展示著唐代晉陽城、多媒體沙盤凸顯了太原盆地的地形地貌,多媒體考古故事視頻、歷史故事的二維三維動畫展示,讓人目不暇接。
在半開放的室內考古區,公眾可以通過玻璃墻或大屏幕觀看被打包回室內的墓葬、遺址清理過程;在互動體驗區,利用數字化多媒體和3D等技術復原發掘現場,使公眾能夠身臨其境進入墓葬、遺址體驗。體驗區還劃分為考古勘探區、考古發掘區、考古測繪區、文物修復區、文物攝影區,使公眾能親身接觸考古工作,體驗考古樂趣。
來自北京的舞蹈老師張可面露驚喜之色,她興奮地告訴記者:“走在博物館的每一個展廳,參觀者隨時都能和晉陽古城‘握手言歡’,這是科技的方便之處,更是晉陽古城魅力使然。”序廳的背景墻挺有新意,它從春秋到唐代的文化遺存中選取器物、文字、服飾、錢幣、繪畫等紋樣作為元素,進行了藝術再描繪;在核心展廳,了解了文物背后的故事以及枕戈待旦、聞雞起舞、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快刀斬亂麻、士為知己者死等成語典故,才知道無一不是“晉陽造”。
“我在沙坑里找到兩件寶貝,一個拴馬柱,一個鳥尊。”時近中午,太原市第四實驗小學學生石鴛琪參加完互動活動后,開心地指著折頁上的兩個印戳與旁邊的小朋友們說個不停。用她的話來說,活動很有意義,感覺是在做游戲,但在這個過程中認識了文物,學到了知識,有機會還要來參加尋寶活動。
隨著晉陽古城考古博物館的建成開放,“對考古成果的博物館化展示”成為文博領域的熱門話題。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良渚博物院院長徐天進認為,中國博物館在世界各地博物館中獨具特色,大多是歷史敘事類的博物館。在博物館陳展中,要注重文物遺產的歷史價值、科學價值及藝術價值。
山西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院長高大倫說,遺址館的展示重點在遺址,新建館要有盡可能多的教學課堂和實習操作間。同時,要將主要精力放在收藏、保護、展示、研究文物本體,編制大量研學課程和科普讀物,讓博物館成為宣揚文化遺產事業的陣地。
陜西考古博物館副館長王小蒙表示,全方位考古視角的展示,展品不再是單純、孤立的文物,而是與出土的空間環境共同構成的“遺存”。將考古成果準確轉化為博物館的陳列,要以“遺存”為著眼點,進行系統化的考古資料呈現。
館內觀者眾多,互動體驗不斷,專家妙語連珠,主動支招獻策,他們驚嘆于晉陽的歷史,回望前瞻著太原的古今傳奇。面對眼前的這一切,太原市文物局黨組書記、局長劉玉偉說:“晉陽古城遺址是太原2500年建城史的實證,發掘好、保護好、整理好、闡釋好老祖宗留給我們的歷史信息,是我們文化自信的源泉所在。今后,我們將立足晉陽古城遺址,抓緊建設、完善好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進一步挖掘研究闡釋歷史信息、發展理念、精神品格賦予時代價值,講好晉陽故事、三晉故事,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再現錦繡太原城盛景貢獻文博力量。”
文/圖 本報記者范珉菲